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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峰坊闾盛旧德---解读古人见贤思齐的诗作

发布时间:2020-03-06 来源:福州晚报 字体:【大】【中】 【小】

  鳌峰坊去年作为福州市特色历史文化街区之一,进行保护修复与改造之后,又由鼓楼区文体旅局编辑出版了《福州鳌峰史话》一书,人们对它的前世今生终于有了更多的了解,坊巷的知名度因而更高了。其实,鳌峰坊社区的历史、人文内容,较人们的表面认识远为深沉厚重。这里引述晚清学者陈庚焕先生的两篇笔记《里门怀古》与《记所居宅》,颇可玩味坊闾中的“前世”身家。

  (一)

  陈庚焕是何许人,人们闻之盖寡,但要知鳌峰坊掌故,其人不可缺。陈庚焕(1757-1820),字道由,号惕园,长乐人。自其高祖时迁入福州,世居于山北麓之鳌峰坊。清嘉庆五年(1800)为贡生,选教职但未任官。他谨记父亲的教诲:“读书人不知实务,但为博取功名。当了官就像黑夜徒行,让吏胥得以作奸犯科,这岂非是做秀才时之误耶?”故他肆力于有用之学。做到“无书不读”,诸凡天文、地理、兵法、水利、乐律、河防,乃至农商、方伎之书,皆有涉猎,而且常常择其有用、可行者笔记之。既长之后,又师从名儒蔡容,交游谢金銮、官崇、郑兼才诸人,所学益进,见闻益广。其为学崇尚儒学,笃志于朱子性理之学,心有感奋则修身以待实践,默识先贤嘉言懿行而身体力行之,不徒事文艺之学。

  他久居乡里,以教书授徒与著述为业,热心提携后进,倡劝其学。他听说鳌峰书院学生、永泰人余潜士,“勇猛精进,嗜学有味”,有志于朱子之学,即主动登门访问,教以“反己静修之要”,告诫他“为学须除去门面标榜之心,乃为切实;徒将先贤成语填积胸中,搬弄口头,无当也”,使余潜士为之顿悟。在庚焕逝后,余潜士为《陈惕园先生全集》作序时自称:“潜士造庐拜谒,自是每到郡时,得亲其德容,聆其教诲,传抄其所撰著,私幸顽懦之资,辄有启发。”他特别忆及先生“务实践而耻为空言。与生徒谈经论史,随事诱掖,必使亲切体认诸其身”,其实践教学精神难能可贵。余潜士作为闽中一代理学宗师,钦佩陈先生学问广博,称“其钞群书,百有余种”,著书立言,标格高尚;对他一生“仅就一教职而终老”,深感惋惜,钦其“尚友古人,安其素位”;推崇他“诚中形外”“为文有德,必自有言,无非切于实用”。

  陈庚焕博学多识,又笃志于切实有用之学,因而关心乡邦文献与人物。他曾作有《里门怀古》一诗,极力探求并阐扬所居鳌峰坊的人文盛德。该诗直可视为这一里居之地的简要人物志和文化志。他在诗序中首先指出,曹学佺在为父母写墓志时,历数里坊中人物盛况,开头就提到:“予过鳌峰坊必式之。”式之,指乘车经过,凭轼而致敬。曹氏对鳌峰坊内历史人物的礼敬,使陈庚焕又感动又自豪,为之肃然,因此产生了作诗咏赞的念头。且看他在诗中是如何记述与颂扬里门人文之盛的吧。

  (二)

  “吾家于山阴,坊间盛旧德。云自勉斋来,风流远未熄”。他起始叙述自己家住于山北麓,因而知悉坊间传说的人文之兴、旧德之盛。而且仍引述曹学佺的评价。“旧德”的源头来自宋代理学大师黄榦(勉斋)的教化,如庚焕所说:“自勉斋设以来,里中文物恒盛也。”这样形成了文化与道德的传统。“儿时出里门,华表跂斯翼。题名列昔贤,头衔黯遗墨”。他回忆自己小时出里门,抬头就见到高大的华表当街矗立,只是笔墨暗淡,看不清他们的姓名与头衔。“童稚寡见闻,仰视苦未识。一朝付煨烬,念之三叹息”。年幼的他自然只能仰视而一字不识。只是后来牌坊毁于火灾,回想起来十分可惜,唯有感叹。“每从故老询,十不一二得”。坊毁之后,询问一些邻里故旧老人,没有什么人可以说得清楚。在此他自注称:“坊旧有乡前辈题名,列棹楔间,今毁于火,无能记忆者矣。”

  以下诗文所道,应是他从阅读史志或访问所得的先贤故事。“少谷昔买山,十子日登陟。遂令大雅名,长属鳌峰北。”诗中首述名人为郑善夫(1485-1523),字继之,号少谷,闽县高湖人,明代进士,任职户部,以廉洁奉公受人称道。因不满宦官专权,辞归故里,买山在鳌峰山北麓,筑“迟清亭”以居,读书其中。后起为礼部主事,因谏正德帝南巡受廷枝几死,辞归后,与傅汝舟、高濲等相友善,常登于山,唱酬觞咏,时人称“鳌峰十子”。少谷素敦行谊,擅诗文,善书画,精历数,对明代数学和天文历法都作过贡献。陈诗写出少谷与十子经常登山赏景赋诗,遂使坊里长垂大雅之名。后来其宅归詹氏,建有山亭;清同治年间,由高士其高祖福康所购置,至今为区级文保单位。

  “危楼有二徐,宛羽富敌国”。紧接明前期“鳌峰十子”之后,作者即点到明后期的鳌峰二徐,即著名诗人兼藏书家徐熥、徐??兄弟。二徐家族还可称“藏书世家”,因为从二徐兄弟的父亲徐?昂建红雨楼起,连续四代(包括徐??子徐延寿、孙钟震)都是。徐熥博学有文才,不求闻达,豪于歌诗,穷且济人,可惜寿仅三十九岁。其弟徐??亦擅诗文,为明末诗坛领军,号“兴公诗派”,嗜藏书,绝意仕途,几代人为藏书先后建筑五座藏书楼,后增筑绿玉斋、汗竹巢、宛羽楼和偃曝轩,其子延寿善继述,称“闽中三才子”之一,改所居鳌峰书楼为“鳌峰书舍”。“红雨楼”藏书名闻四方,无与伦比。清军入关后,毁失殆尽,徐延寿也流落到湖南,病卒长沙。但兴公藏书之富是福州文人世家的代表。陈庚焕认为,二徐家藏图书之富可以敌国,是高度的赞誉。

  陈庚焕进而再举在鳌峰陋巷中居住的陈氏两兄弟为例。诗称:“陋巷有二儒,共肆扶轮力。”陈价夫、陈荐夫兄弟二人,长字伯孺,次字幼孺,人称“二孺”,其贡献则专在结社赋诗,推动闽中诗风发展。陈氏家族世居闽县大义乡,明代一门四世先后出现十三名举人、九名进士。九进士皆官居四品以上,人称“九条金带”。陈价夫高祖叔刚、曾祖朝锭皆有清望,其祖陈达,官至山西巡抚,以廉能著称。二陈之父朝钜因见同胞兄弟相争祖遗薄产,心悲而侨居郡城鳌峰坊,宅枕通衢,号“著存堂”。堂名出自《礼记》之典:“致爱则存,致悫则著”,寓尊先贤遗志,兄弟存心友爱诚悫。二陈兄弟与二徐兄弟交挚。价夫自省试不中之后,即无意功名,好咏诗,精书画,隐居以赋诗自娱,为闽中名士。其弟荐夫曾中举人,亦隐居著书,饱学多才,工诗善文。兄弟自相唱酬,同气相求。又与二徐、谢肇淛、曹学佺等相友善,结“芝山诗社”,入“晚明七子”之号。时人有诗称“伯孺佳公子,箪瓢居陋巷”。庚焕因此亦称“陋巷有二孺”。二陈与二徐对推动闽中诗风卓有贡献,故称赞其肆力扶轮大雅。陈庚焕举以为例,不仅赞美他们的诗文和藏书,而且褒扬他们的品行人格。殊不知在陈庚焕身后,与二徐在鳌峰坊西大建藏书楼相对的,还有坊东谢章铤的著名藏书楼“赌棋山庄”。谢氏藏书万卷、著作等身,成为闻名的学者和教育家,亦是坊闾盛德之事,此是后话。

  庚焕继咏道:“自时平远社,名与台无极。”并自注云:“少谷(指郑善夫)、兴公(指徐)两诗社后,国初有前后平远台诗社。前则高云客(高兆)、许瓯香(许友)诸公,先高祖叔举君兄弟与焉。毛西河(毛奇龄)、朱竹垞(朱彝尊)入闽,尝与宴集。后则林松址、郭药园、药邨、何上林、北海、李鹿山诸公也。时三山诗人,有平远台派、光禄坊派之目。”注文指明,在明中叶、晚叶分别有过郑善夫、徐

  组织的两个诗社。清代又有鳌峰坊的高兆与光禄坊的许友等组织的前平远诗社与后期由林松址和李馥(鹿山)等人组成的后平远诗社。作者认为,两平远社名应与平远台齐名,流传千古而不废,作者希望社名与地名共传不朽。高兆是侯官人,居二孺旧址著存堂,无功名,有才学,工书法,于六经子史无不涉猎,广交文友,亦称名士。他在里中与许友、孙学稼、林伟等人结社于山平远台,世称“平远社七子”,诗名甚著;而后平远台诸子诗名似稍逊。“光禄坊派”以黄任为首,诗名尤著,黄任曾自豪地声称“光禄张一军”。只是陈庚焕此诗强调的是鳌峰坊内诗社领袖高兆与他家高祖陈叔举兄弟参与其事的平远社。

  (三)

  陈庚焕全诗28韵280字,前半首主要赞美里坊内二徐、二孺及平远二诗社诸人的文名、诗声与藏书、结社、交友活动,表明坊内“大雅”之誉乃实至名归。紧接着,他以“又闻昔世家,衣冠多古则”二句,转入对坊内其他世家大族的记述与揄扬,并且重点宣扬他们在品德、人格方面的淑世之功与影响力。上述二句下作者有长注曰:“傅丁戊(汝舟之号)集有《述里中陈氏世德诗》,未详谁某。伯孺祖中丞达,一门多闻人。郑少参逑,子孙居此坊三百年,多有闻者,所居山围堂,今属王进士有为;其东宅今属刘姓。又街南陈殿元宅,今属林姓矣。”他在注解中提到诗人傅汝舟写的“陈氏世德”诗不详所指,作者似乎属意于二孺之门,故接称陈价夫之祖陈达一门“多闻人”:即鳌峰坊内所居有“二孺”。此外还有郑逑一门亦多闻人,其祖郑琳为明宪宗成化年间举人,任象山知县,以刚方廉介闻名,人称“郑硬头”;郑逑有乃祖之风,性亦刚介,权相严嵩欲夺民田,郑逑令民荷锄开地,当即还地于民,虽严嵩忤怒也不以为意,官至江西参议,故称郑少参;其曾孙郑逢兰,官至太仆,因抗贼而死节,被谥为“忠愍”。郑氏所居在鳌峰坊南侧,称“山围堂”,后改天开图画楼,为郭柏荫、郭柏苍兄弟所有。据载,郑氏子孙世代居此有三百年之久,后转为进士王有为宅。庚焕诗称“衣冠多古则”者,除诗注中所指郑逑一门之刚直廉介与忠贞外,还有坊街南面之陈谨状元宅。陈谨为明嘉靖状元,官至右春坊右中允兼编修,为人夙有才名,谦恭朴直,温淳儒雅,受人爱敬。可见,他所指“古则”,含有具体的人物精神榜样及忠贞事迹。

  接着他又举例说:“诸陈既竞爽,诸郑亦修饬。鹭洲厄时屯(原注:邵侍郎捷春宅,今为书院),忠愍死骂贼(原注:郑少仆逢兰谥,少参曾孙)。身后孰求多,节义要天植。”他歌颂陈氏诸人(二孺一门)的精明强干,争相媲美;也夸赞郑氏一门,言行整饬,品行端正;还十分同情住在坊内冶园的邵捷春,虽然官至侍郎,清廉而有惠政,却因遭时不偶,兵败下狱,终至自杀而亡(其故宅后入于鳌峰书院);更高度颂扬郑逑曾孙郑逢兰忠于国事,骂贼遇害。他认为,这些人的秉性品格,都合于古人修身治国的准则。认为人生殁后无须多求,而节义之心却要靠各人的天性扶植,如邵氏之尽瘁,郑氏之致命,均为不可淹没的忠心与志节。

  最后8韵,写出作者切身的感慨:“自余乡先生,姓氏莫记忆。读书愧不多,未能遍物色。不知此中人,几许称杰特。而令石仓翁,高轩过必式。顾我独何为,藐然介其侧。彝训听不聪,艰难昧稼穑。闽山灵秀钟,昔丰今岂啬。慷慨思古人,仰屋发惭恧。”陈庚焕身为爱乡的儒者,广闻博见,关心乡邦的人物和文献,尚且自责读书不多,记忆不清,未能更多地了解和物色乡邻古今人物之“杰特”言行。他以为,鳌峰之所以能令曹学佺这样的大人物每次车行经过都能凭轩轼敬,定有其特殊缘由。他深为自己徒然侧身于坊巷之中,却无所作为,对先贤事迹懵然无识,对嘉言懿行甚少听闻,警训箴诫更鲜有理会。最后他认为,福州山水乃灵秀所钟,从前出现众多英杰俊彦,今日定也不少。自己慷慨思慕古人,难免问心有愧,徒自羞惭。

  这篇独特的对照自省诗篇,不仅体现了作者热爱家乡,崇敬杰出先贤,而且抒写作者由景慕而产生的向往心情与自省态度。这是一篇颇具特色的叙事长诗,可以让我们今天重温历史,了解传统文化以及先贤事迹,用以反躬自省,激发见贤思齐、砥砺自勉之心。

 

作者:卢美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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