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12-21 来源:福州晚报 字体:【大】【中】 【小】
《闽县乡土志》“耆旧一”云:“名臣董应举,字崇相。进士,历吏部四司。迁太常少卿,疏请安插流民,开垦屯田,擢右副都御史,兴天津屯利,募人开河治闸,以便海运。兼工部侍郎,管理钱法盐政……筑附海城堡,疏水利,修学校,置社仓义田,议官籴,严海禁,认澳课,皆造福桑梓。暇与诸生讲学,老而不倦。著有《崇相集》十七卷,卒年八十三。”
董应举(1557-1639),字崇相,号见龙,闽县龙塘乡(今连江琯头镇塘头村)人。年轻时,勤勉好学,立志报国。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董应举考中进士,初授广州府学教授。之后历任南京国子监博士、吏部考功司主事、太常寺少卿、工部右侍郎、户部侍郎等职。董应举生于乱世,历经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六朝。从政期间,克己奉公,不畏权贵。
龙塘乡与连江“南二十里的琯头、秦川、新道”接壤,且相距甚近,也就是连江与闽县交界处。故而《连江县志》称“明龙塘董应举”。直至1937年,由当时的福建省政府(陈仪任内)报批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合理调整区划如下:闽江口北岸的拱屿、塘头、竹岐、阳岐、山兜、溪边、塘边以及青芝寺、百洞山全部划归连江县管辖。此时此刻,董应举才真正成为一位“连江人”。然而,他早已离世三百多年了,以致《连江县志》(民国版)也没有必要更改他为“邑人”了。
一
董应举早就把自己视为连江人,关心连江,护卫连江。他认为,连江依山面海,加强海防建设十分重要。巩固的海防,那是连江人不受倭患和海匪侵扰,赖以安居乐业的根本保证。为此,他身体力行。
筑急水双龟铳城(县志第76页)。新安里长门山下,闽江口有南北龟屿,南龟属连江,北龟属闽县。明崇祯五年,董应举在双龟屿创筑铳城,布防江口,扼守水道。
筑奇达堡(县志第77页)。海防重户奇达,为外洋入连墺咽喉,屡屡受倭侵犯。明崇祯十七年,董应举在此修筑三门长四百二十丈的铳城,以御外敌。
重视修护“东岱堡”(县志第76页)。明崇祯五年,董应举在《东岱铳城碑记》中一再强调:“连江通海之水一,东岱堡其咽喉也。进而幕浦,又进而邑城,必此焉入……此地若创铳城,扼其口,贼能飞渡?且可以固内地。”在他力诫之下,明嘉靖四十二年,东岱堡筑起五百三十丈、高一丈二尺的铳城。崇祯五年,顺治年间、康熙五十六年,雍正六年均有修葺,加固。“海氛虽恶,岂能越以乘我乎?”
青芝山(百洞山),是明万历年间(1615年7月-1617年9月),董应举辞官归里时开辟开发成风景区的。“奇景百有八,最著者:八仙岩、猿公岩,悬石洞、星窝、定光石室、天路、憩泉、三玉蜍。”(县志第99页)由于青芝寺归闽县所辖,故县志(嘉庆版)不载。而县志(民国版)则选择收录董应举《猿公岩》《星窝》《定光石室》《天路》《憩泉》《三玉蜍》一组诗,表示对他经过三年建设,青芝山由一个蛮荒之地变成闽疆海口第一佳境,为福建五大名山之一(位居第二)功绩的肯定。连江人应感激他给连江县留下一座不朽名山。
有了开发青芝山的成功经历,董应举懂得,“山海连江,风景独好”。要“芟芜刊阻,搜索奇景”,要“选胜定名,题诗摩刻,扩大影响,吸引游客”,让景区的一山一水一亭一阁一花一木一岩一石,皆融入文化。因之,他事无巨细,人无亲疏,亲力亲为,使之臻善臻美。
在这个思想指导下,他率先垂范,来到云居山风景区,留下两首名诗“云居上庵”,来个“文化助推”。其一:“万山东赴海,一壑转藏云。树里石争出,岩头水迸分。闲庭犹积叶,高枕易成曛。何处来清响?潮声天外闻。”其二:“地位清高绝点埃,忽疑身世在蓬莱。莲花石古多青草,出米潭深有绿苔。几叶渔舟沧海外,半天佛塔白云隈。丹炉药灶依然在,何事仙翁去不回?”(县志第118页)步他后尘,著名诗人何其伟、王德溢,以及清长乐吴文焕、邑人吴浚达、杨龙标等人都慕名而来,而且留下充满激情的诗篇,大大提高了云居山的知名度。
宋天禧三年于澄岩岭上建造的“月楼寺”,地僻景幽,处于县城与东岸中途。董应举爬山越岭来到澄岩岭,瞻仰了颇具规模的月楼寺,留下了不朽名篇:“忆昔乘风上玉楼,解衣大叫海天秋。扶桑日出了可见,芦荻江分漭自流。避世有心看病鹤,持竿无意信轻鸥。焉知仙圣非吾侣?历遍云涛十二洲。”
而后,清邑人孙拱极也追“仙踪”潜入月楼,迷恋之余留下一诗,其中有佳句:“何时再得寻僧去,却月楼前捉短筇。”孙拱极家贫,舌耕自给,每岁暮撤馆,躬督诸子挟册月楼寺中,虽除夕弗辍。月楼成了他栖身之处和教学基地。“胜地有滋养,严师出高徒。”孙拱极后来被聘掌教鳌峰书院,果然从学者多有所成。从此,月楼寺名声渐远,可惜后圮于狂风暴雨。
二
董应举对连江可谓轻车熟路,他进草堂,趋县署,交朋友,聊民生,出主意,俨如当地主人翁,无论士绅或是百姓都愿意与他交往。崇祯十年,县学要重建。孙辉、兰梦龙等诸生请移大成殿于西,明伦堂于东(县志第327页)。
一天,董应举莅连得知此事,亦力主其说。知县唐廷彦择善从之。又一天,知县章武向董应举汇报一件事:透堡一户姓杨名崇的人家,人口百余,六世同居,治家有方。“尺帛粒粟皆有籍,冠婚丧祭饮食皆有程,出入告面唯诺有礼,门内井然,三十余年无哭骂声”。董应举认为此户家风可树,于是榜其居曰“义门”(县志第399页)。一经宣扬,“义门”传为佳话。如此二事,体现出董应举满满的主人翁精神,他富有人情味的办事风格为连江县官民所称道。
董应举与连江结下不解之缘,只因心中有百姓。崇云铺有邱际可、邱凤鸣两兄弟,既年轻又讲气节,既善文又尊圣贤。他们非常敬佩崇相为人为官为政,欲拜应举门下。一天,辗转来到塘头,“尝游龙塘董应举门”,董接纳之,且“特器重之,与孙辉并称(县志第377页)。”孙辉者,董应举之外甥,聪明好学,受董应举宠爱。董应举视邱家兄弟与外甥一样,足见其襟怀雅量,奖掖后进,且一视同仁。
再举一例,邑诸生赵用,“从董应举游,讲学授徒。”赵用以应举为人生楷模,乐善好施。这就是“近赤者赤”、耳濡目染的结果。于是,“尝捐赀修文庙祭器,当事旌之。又置田以赡寒畯;造南阳闸,以备潴泄。岁饥,出廪粟煮粥活饿者。乡人德之。”杨继楷丧父后由寡母养育督学,蜚声庠序间,并得董应举的赏识与器重,与董深交。董邀继楷至家,让其做管家。楷亦尽心尽力。以上例子,可以看出董应举对待连江人,不分贵贱,唯才是举。
董应举对待乡里能帮则帮,能扶则扶;对待官吏,廉洁奉公的敬之歌之,贪官污吏则远之弹劾之。知县萧穀,万历二十二年来连任职,慈良敦朴,治尚清简。不日,在衙门口,立一碑,中大书“一介不取”,在两旁小书“臣门如市”“臣心如水”(县志第105页)。另,尝榜于署曰:“乡下有田勤去种,县中无事莫来行。”有讼者辄谕释之。府役有扰民者以法取之,不敢复犯。征输贫民,有薪炭牲畜者亦可抵税,以给役食,众皆称便。破城修廨,不妄役一人。凡九载,鸡犬无惊(县志第380页)。
然而,即使这样一位清廉的父母官,也难逃厄运,某中丞“以索桔为名,行索赂之实”,穀愤而不献遭解职。“百姓奔留于上,不能得,几至罢市。穀既行,舣舟于江,百姓跋涉,攀而号者,数十百人。”斯景斯情,董应举感动泪目,挥笔写下《送穀归里序》,并发出“夫官为民设也。得民矣,而他又何求焉?”的感慨,认为当文官图谋为民造福,当武官为保一方平安,乃是职责所在。
万历四十五年夏五月,定海署参将沈有容率水师战于东沙山(东沙山乃白犬列岛之主峰),生擒倭兵六十九名。工部右侍郎董应举得知此事大喜过望,跨海登岛庆贺,“于崖腹刻石以纪其事”。题刻具体地点,在东犬岛(为白犬列岛中最大岛)一处面北岩石上。题刻为“万历疆梧、大荒落、地腊后挟日,宣州沈君有容,获生倭六十九名于东沙之山,不伤一卒。闽人董应举题此”。史称“马祖大埔石刻”,彰显剿倭功绩。同时,向苍天碧海宣告,来犯者必诛之!
三
董应举在连江结交了不少知心朋友。名儒陈第就是其中一个。《连江县志》第434页云:董忠介(应举),与陈一斋(第)友善,而议论不相下,号为“骂友”。当一斋病亟,董尝有诗曰:“平生好争论,好友辄相骂。及其疾病时,皇皇忧日夜。如割一半身,如屋崩其瓦。百物皆可求,好友难再假。久交如薰兰,乍交如佩麝。麝性岂不烈?终不如兰花。吁嗟,陈一斋!使我食不暇。”陈第病殁,忠介痛心疾首,《祭一斋文》云:“遍交宇宙,无两一斋,自信生平,无两骂友。今骂不可得闻矣!人之云亡,如割我体。”可见两者情深谊笃。
陈第生前在城西龙西埔化龙桥边筑草堂,以藏书兼著作处。董应举曾专程前往探视,并留下一诗。诗曰:“城西草堂背江开,江樊林竹巧相回。一溪风雨时进艇,半榻图书独把杯。泄柳闭门非已甚,潜夫著论苦为裁。我亦有山沧海外,苍茫秋色待君来。”他见陈第闭门著书十五年不出,尤其感动,连忙命笔为其《考终录》作序(县志第350页)。
陈祖念,陈第之长子。致仕归,母病在床,每晨吁天,尝粪究病深浅。“母居丧,哀戚逾常。第老而好游,足迹遍五岳,每出辄数年。祖念驰数千里,泣请以归。未几,第病,不食不言者二月余。身亲汤药,曲意奉侍,有求辄至。”真孝子矣!董应举赠诗云:“数月不解衣,夜夜灯一炷。言以无声求,食以汤频补。视息微密间,精神鬼神辅。”
统而观之,一册《连江县志》(民国版)竟然用如此多的篇幅与文字,来记载那时还不是“邑人”的董应举,足见对其重视与崇敬。的确,以文载道,董应举也应该得此厚待。他不愧为连江县的功臣、良吏、乡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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